第22章 二十二焚城火（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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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墨兄，想不到啊，这么快就又和你见面了！你我真是缘分不浅呐！”
潇香楼顶层的天字号包房里，两个年轻人正相对而坐，中间长长的红木桌上，摆满了令人食指大动的精美菜肴，可是两个人却谁也没有夹菜，只是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遥遥地注视着对方。
孟有学见墨长锋并没有说话，也不介意，反而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哎……还记得当年我看上了南城刘家的二丫头，想买下来纳妾，结果不知哪个好事之徒非得说我是强抢民女，把这事儿传到了你的耳朵里。结果让你那一顿好整，我好好的纳妾礼，差点让你给搅和成我的出殡礼。现在想想，真是造孽啊！我竟然就和你这么不打不成交，成了好友……”
孟有学说着，笑着摇了摇头，继续道：“可是呢？你求义，我求友，也算是各取所需了，可那刘二姑娘被那么一闹，到现在都没嫁出去，当年好好的二八佳人，生生被耽误成了个老姑娘。前几天我刚刚听人说，也不知是受不了外边的风言风语，还是当年的事情受了刺激，她这几年身子一直不好，最近身染恶疾，恐怕时日不多了。我差人送了五十金铢过去，也算是为当年的事情道歉吧……”
“有学，你不用拿这些话来点我，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可是大义终归是大义，我不求所有人都能理解，只要我自己能够挺身而出就够了。”
墨长锋打断了孟有学的话，认认真真地说道。
他看着孟有学，忽然端起手中的酒杯，一仰头将其中的酒喝了个干净，然后，他又连倒了两杯，一饮而尽。
“有学，我就不绕弯子了，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劝劝叔父将吴先生放了吧！”
孟有学默不作声，只是盯着墨长锋，似乎在将对方此时的面容牢牢地记在脑海中。而后，他抬起手，点了点墨长锋身前的一盘菜道：“这道菜叫焚城火，你尝尝！”
“有学，你先回答我，我再吃菜也来得及！”
孟有学却摇了摇头，“墨兄，你先尝尝，看你能不能分辨出这菜是用什么食材烹饪的？”
墨长锋叹了口气，毕竟自己是来求人的，心中纵有万般急，也只能强忍下来，拿起筷子从那盘子中夹了一大块满是红色浇头的肉块，塞进嘴里大嚼起来。
墨长锋刚嚼了两下，便费力地将肉咽了下去，随后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时间眼泪鼻涕都被辣得直往外冒，脑门儿上起了一层薄汗。这肉虽然汁水丰富，颇有嚼劲，可是浇头却辛辣十足，倒也应了那焚城火的菜名。
孟有学饶有兴趣地看着墨长锋的窘状，笑道：“墨兄，你这吃得也太急了，我就让你尝尝，可没让你狼吞虎咽，这个吃法可真真儿是暴殄天物了呀！”
墨长锋饶是再有耐性，此刻也忍不住了，他豁得一下站了起来，怒视着孟有学：“孟有学，我今天来求你，是为了我俩往日的交情，不愿与你孟家刀兵相向，伤了和气。可你这一再戏弄于我，以为我是贪生怕死，不敢去闯你孟家的天牢，所以有恃无恐，得寸进尺，也未免太小瞧我了！”
墨长锋说罢，拂袖而起，便要离去。孟有学连忙叫住了他，叹了口气，慢慢说道：“墨兄，让你尝这道菜，自然有我的深意，既然你现在没有这个雅兴，那我就和你讲一讲。
这道焚城火，用的乃是狰的后腿肉，辅以宛州特产的赤焰椒，再加上多种佐料制成的。你知道，这狰乃是东陆一等一的凶兽，性情凶猛，无法驯服，更别说饲养，所以这狰肉全是由当地猎人豁出性命去捕获的。然而这狰肉本身却有一股难以祛除的酸味，且肉质又老又韧，所以如果直接烹饪，是根本无法食用的。要想将这肉做成菜肴，必须要用一种宁州特产的草药熬成汤，去浸泡狰肉，方能让肉质变嫩，消除酸味。而这汤必须保持和狰的体温一样的温度，连续浸泡三天才行，必须有专人守着，方能成功。而那赤焰椒，则是生长在沼泽深处的珍稀香料，宛州的采药人常说一句话，北有寒参南有椒，一椒可值参十条，采参爷孙结伴去，采椒爷去孙哭嚎。说得便是采这赤焰椒的凶险和椒本身的珍贵。”
孟有学说着，又叹了口气，目光怔怔地看着那盘焚城火，继续道：“可是墨兄你知道吗？这么名贵的食材做成的菜，却只是为了前朝羽烈王的一句话：‘那火焚得甚为壮烈，不知寡人何时能再见这等场面啊。’只为了这句话，一众内臣不过半个月便研制出了这道焚城火，以悦龙颜。
而羽烈王吃过后，果然大喜，吩咐内臣当年九月初九在羽熙宫设御宴，款待当年征青石平叛乱有功的鹰旗军将领，席上每桌都要有这道焚城火！那时已是五月下旬，不到四个月的时间要集齐三十余道焚城火所用的食材，这难度简直非人力所能。内臣们情急之下，不惜假借圣意，将猎杀狰与采集赤焰椒的工作加进了当年的赋徭之中，责令各地城主限时上缴，逾期严惩不贷。
这可真是一道焚城火啊，许多城主为了完成任务，不惜亲自带兵去猎杀凶兽，采集珍馐，三个月内竟有三名城主身亡，七八名城主重伤。而令人戏谑的是，那身亡的三名城主中，还有一位正是前鹰旗军的副统领吉可道。如果他泉下有知，自己豁出性命去猎杀的凶兽，只是为了当朝皇帝想请他吃道好菜的愿望，不知会作何感想……”
孟有学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墨长锋。
墨长锋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古往今来，城主看似风光无限，是一方诸侯。可是只要皇帝一道命令下来，纵是当牛做马也不敢有什么怨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可是有学，你们羁押吴先生的事情，可是连天罗的人都没有觉啊！你们难道真是为了皇帝在办事，而没有什么私心吗？”
孟有学听到这话，神色变了变，旋即又恢复了一副笑模样道：“墨兄，这话可不敢乱说啊！天罗如今乃是皇帝的亲卫，见天罗令如见圣令，我们小小一个观岚城的城主怎敢坏了天罗的事情啊！”
“有学，我今天来找你，便是与你开诚布公地说话，希望你也不要欺瞒与我。你一定是知道天罗袭击北威镖局车队的事情，你们孟家也一定参与了袭击的行动。可你不知道的是，我曾经和天罗指挥此次袭击行动的领交过手，而且还从他口中得知了他们没能找到吴先生的情况。天罗的手段你是知道的，我既然和他交过手，他就一定会再寻到我灭口。那时我一定会告诉他，是你们孟家私藏了吴上章，与朝廷作梗！”
墨长锋知道，如果自己再不激一激孟有学，他一定还会和自己这么绕弯子下去，顾左右而言他。自己还不如干脆将事做绝，看看对方的反应。
“墨兄，此刻潇香楼内藏有一百弩手，一百刀斧手，你真不怕我杀你灭口吗？”
孟有学显然也动了真火，声音随之也冷了下来。
“有学，我虽然离开天驱去游历，却依旧是天驱的一份子，你真敢在观岚城中大张旗鼓地杀我吗？”
墨长锋也毫不退让地反问道。
孟有学盯着墨长锋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扭头看向了窗外，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墨长锋也终于有一天要靠天驱的名头来耍无赖了呀！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敢在观岚城大张旗鼓地杀你。可是却并不是因为你天驱的身份，甚至即使你仍是天驱的少宗主，如果仅凭这一点，我依然会毫不顾忌地将你做掉。”
墨长锋闻言，不禁笑了笑，“哦？那你是在顾忌什么呢？”
孟有学依旧看着窗外的景色，此时已是月上高楼，外边的红坊人流攒动，熙熙攘攘，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色。毕竟再过一两个月就是春节了，年味渐浓，人们也更加乐意来到红坊消遣放松，款待亲朋。
“你不知道吧，北境传来绝密的消息，天启面圣后出去北伐军报到的军官队伍被蛮族劫杀在古戈壁之中了。这件事情被北伐军方面严格封锁了消息，可是还是被很多人都知道了。据说带队的徐诺远将军都未能幸免，以身殉国了。”
“什么！”
墨长锋闻言不禁站了起来，怒目圆睁，“这事你可确定？”
“我知道段剑就在那队伍当中，你别急。事情既然已经生了，那也只能愿段老弟能够吉人天相，你与其担心他，还不如担心你自己。你可知道，如今已经有一些人认为，应当认真考虑蛮族突破北境五芒的防线，入主东陆的情况了。毕竟蛮族的驰狼骑都能渗透进古戈壁，那么可想如今的北境防线已经薄弱到了什么程度。而在这个时候，作为天启北面最后一道屏障的观岚城，也要对自己的未来未雨绸缪了……”
墨长锋闻言，脸色大变，厉声问道：“孟有学，你的意思是，你们孟家准备投降蛮族？”
孟有学笑着摇了摇头，“墨兄，观岚城北边少说还有菸南城呢，人家不降我们降个什么劲？再说了，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不管是宣靖皇帝还是未来登基的太子，必然会亲临观岚城驻守，哪还有我们孟家做主的余地？我不杀你，和我家父私自羁押吴上章的原因只有一个……”
孟有学顿了顿，抬起筷子浅浅地蘸了蘸那道焚城火上的浇头，放到了嘴里。
墨长锋还等着他继续说话，却看孟有学又不做声了。他刚要作，却忽然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禁脱口而出道：“你们是在和宛州商会暗通款曲，从而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孟有学轻轻点了点头，“墨兄，论武功，我与你判若云泥。可是论政治权谋，你却太过青涩了。此次天罗劫杀镖队，就是朝廷震慑宛州商会的手段而已。商会这些年大战争横财，宣靖皇帝怎能任其横行无忌？不过，宣靖皇帝却不知，这镖队中最值钱的既不是那些菸果钢坯，也不是吴上章这个商会核心骨干，而是他身上的一幅地图！”
孟有学说着，目光灼灼地盯着墨长锋道：“吴上章，我们只能扣押一日，便要向天罗报告。这个人，你们断断带不走。但是他身上的那幅地图，你们却可以带走，同时还有我家父的一封亲笔信，你要保证将它们亲手交到商会的会长！如果你能答应我这个条件，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吴上章！”
墨长锋这时才明白，原来孟有学一开始就已经想好了这件事怎么解决，和自己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只是在探自己的底牌和决心而已。
他忽然觉，眼前这个孟有学，远非他曾经以为的不学无术，相反，他的城府深得简直令人害怕。他说的这个计划，听上去似乎是他父亲孟城主的主意，可是细细思量起来，恐怕都是他在得知自己回到观岚城后，才想出的一石三鸟之计。这样一来，孟家既不用得罪威北镖局和天驱，又完成了天罗的任务，同时还能够顺利与宛州商会接上头。
如此想来，恐怕他的计划已经是眼下最能让人接受的方案了。墨长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眼睛不禁又看向那道焚城火，他忽然明白了孟有学不惜重金为他准备这道菜肴的深意。
自己此行过后，恐怕真得要与当年的野尘军一般，走上与朝廷作对的道路了。纵使并非他的本愿，可是却已经容不得他回头了。墨长锋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默默祈祷着阿剑一定要从那场袭击中逃脱出来，顺利到达北明城，建功立业，实现大宗主对他的期盼。而他，从此只能隐去天驱的身份，在暗中守护自己的信仰。
他站起身，对着孟有学说道：“走吧！带我去重刑狱，我答应你！”
英雄此去功名空，匆匆复匆匆，
刀无鞘，剑无锋，常伴英雄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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