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明月若定(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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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坐镇江桥边,被一堆鸡鸭鹅包围着,它们被草绳套着脖子,我头上簪着草标。
我和它们一样,都是供人买卖的货物。
有个油头大耳穿着长衫马甲的人过来,一双色气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这丫头多少钱?」
「两个银元。」我奶奶答道。
许是瞧我生得干瘪,觉得不值,那人瘪了瘪嘴,朝前头去了。
过了会儿,一个穿白衬衫西式马甲的干瘦中年男子小跑着过来,上气不接下气。
「……这……这位姑娘,八字可否告知?」
我奶奶将我的八字报了出来。
那人拍手,连说了几个好,从袋里摸出几块银元,「这姑娘,我们大少爷要了,明日抬到府里,给我们大少爷做十八姨太。」
我奶奶躬身连连道谢,我麻木地看着这一切,只觉得不用再坐在这群牲畜中间,闻那作呕的气味可真是太好了。
说起来,我家原本也是晚清的大户人家,不过大清亡了,我们的大家族也跟着亡了。
这些都是听我奶奶说的。
家里穷,自小我需要烦恼的就是家里鸡把蛋下在张大娘家院子里咋顺利拿回来,弟弟的袖子又磨破了还等着我缝。
这唯一快乐的事就是每年正值元宵节的时候,我那不称职只知道抽黑土的爹,会带我去城里看那些戏班子唱戏。
往年演的都是《白蛇传》,今年却演的是《穆桂英》。一阵开场锣鼓敲罢,穆桂英出台了。那亮堂堂的兵器与敌人一相交,动作也随之而来,又是翻跟头,又是转身。还别说,比我那傻弟弟的姿势好看多了。
戏到了尾声处我眼巴巴的凑过去,不过不是为了看戏,而是为了蹭糖,一年到头,吃糖的机会很少,只有戏班子唱戏的时候会上几颗。
因为要糖的孩子多,大人也多,眨眼间我爹倒是不知道去哪儿,慌乱间我被推倒,一个男孩把扶我起来,笑嘻嘻的摸我头,还给了一块糖。
男孩长的白白净净的,看起来很喜欢笑,我觉得他长的好看,比村长的儿子还好看。
等到晚上也没有见我爹来,我凭着记忆摸索到烟馆,木板一块挨着一块,那些骨瘦如柴的人不留缝隙地挤成长长一排。
手握着烟斗在灯火上加热,在烟雾缭绕中,吸一口则升天,吐一口入地。
越过长烟,我看到我那爹手拿着烟枪,这烟枪又细又长,佝偻着身子半躺在馆前,专心的盯着灯火上的黑土,一眼都不舍得给我。
我知道他这又是不管我了,回村的路上借着亮色,我翻出那块糖,褐色的,黑黑的,让我想起了我爹的大黑土。
把它剥开,凑在鼻端嗅嗅,又好像是食物,我不敢吃,怕我爹一样上瘾。
犹豫再三,我伸出舌头舔了下,甜甜的,放进嘴巴里,滑滑的……
「小月儿,到家了还不进去,啥呆呢,敢快进来给弟弟缝新衣服……」
味道还没有吃明白,被我娘这么一下,就囫囵吞了下去,倒是可惜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那爹当天败光了家里仅剩的一点积蓄,把自己抽死在了烟馆里。
没过多久我娘也去了。
政局动荡,家里的粮食支撑不了两个孩子。
正巧,镇江桥边逢双赶场,张大娘要把二丫卖了换点粮食,我苦苦哀求她连同我一起卖了。
其实我隐隐约约知道自己把自己卖了,是一件很不好的事,但是我没办法,我奶奶他们再不吃点东西就要被饿死了。
张大娘为难,可我饿了很多天,推搡时直接晕了,最后一句入耳的话是,「造孽啊……」
一醒来我便和这群鸡鸭呆在一起,怀里还装着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张大娘也理所当然成为我奶奶。
「这丫头多少钱?」
「两个银元。」
2
我把粮食和银元送回家的时候,我奶奶恨的扇我鞋底子,我就哭,因为那鞋底子扇在身上都不疼,我奶奶早就饿得没力气了。
后来一家人抱在一起哭,送我回家的男人就站在门外看着我们。
临走前,奶奶褪了手上的镯子给我,不是金银也不是玉的,就是一个普通的黄铜镯子,自我有记忆开始就见她一直戴在手上。
她说这是唯一能给我的嫁妆,又叮嘱了一番为人妾室要守的规矩。
黄铜镯子戴在我手上还带着微微热气,圈口有些大,不像个镯子,反倒像个镣铐。
上轿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奶奶和弟弟站在青瓦屋门前,奶奶在偷偷抹泪,弟弟仰头问她我要去哪里,为什么他不能去。
我年十六,被一顶小轿抬进了曹家。
曹家是蓉都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商户,他们家的长子也是个传奇。
传闻曹家长子命极硬,尚未娶正妻,但已经克死了十七个妾。
都是前一晚小轿抬进府,第二日一早从后门运出去,死状凄惨。
我的命运,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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