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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肚子的感觉……真的太难受了……”
裴筱攥着沈璁的袖口,轻轻叹了口气。
冬天穿着破洞的布鞋,走在北平的冰天雪地里,每次脱下鞋来,都能看到自己冻乌的脚指盖,冻疮总是又疼又痒,让人连觉都睡不好——
这样的感觉,裴筱现在都还记得。
那时候他真的很恨冯吟秋,而且誓,等长大以后一定要离开师父,只要能吃饱饭,穿暖衣,他做什么都愿意。
直到几年后的一天,当他身染重病,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那是他第二次觉得,自己可能就快要死了。
混沌中,他隐约感觉到有雪片落在自己的脸上,还以为一切都是幻觉;但当他中间迷迷糊糊醒来时才现,是冯吟秋背着自己,跪在一家药店门口,求大夫救救他。
那个时候他已经十几岁了,再也不是个一手就能拎起来的小娃娃,而冯吟秋的身体也早就被鸦片毁了大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裴筱不知道师父是怎么把自己弄到药方门口的,但他知道,在跪了几个小时之后,药店的老板终于赊了一包草药给冯吟秋。
那一计药汤算是暂时吊住了裴筱的半条命,但他病得太重,又拖了很久,不是一副药就能治好的。
几天之后,他看到冯吟秋带了个男人回家,然后把他搬到了隔壁的柴房去。
那天晚上,他不知道那个陌生男人是什么时候走的,但一整晚,他都能听到哭声。
冯吟秋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啊。
裴筱亲眼看见他被人毒哑,曾经的一代名伶,大青衣,现在就连说话都像是一面破掉的铜锣,难听极了;他被赶出戏班,赌博酗酒,染上烟瘾,不人不鬼……
但就算这样,他也没有想过要卖掉自己。
裴筱从来没有见过师父掉泪。
从那一刻起,他就没办法再恨冯吟秋了。
虽然病好之后,冯吟秋还是经常打他骂他,赌博酗酒,抽得家里乌烟瘴气;但他不得不承认,不管多坏,这个世界上也只有这么一个人还在乎他的死活了。
自那以后,他一直努力练功,十几岁就登上了戏台,几乎复制了冯吟秋当年的传奇,一夜成名。
但最终,再多的钱也挽救不回冯吟秋早就被鸦片啃坏了骨头的身体。
在冯吟秋去世之后,他很快就离开北平,来到了上海。
“七爷……”
裴筱紧紧抱着沈璁,低头把脸埋进对方的胸口里,用闷闷的声音,掩盖住自己喉间的哽咽,“你说,我该恨他吗?”
沈璁轻拍着裴筱的后背,温柔地安慰着,虽然看不见,但他能感觉的裴筱的泪水已经沾湿了他胸口薄薄的衬衣。
可他却没有说什么。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和裴筱之间,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露水情缘,单纯的肉体关系;就算到了现在,他也只是把两人的关系看做一场欲罢不能的欲望交易。
他从来没想过裴筱会愿意揭开自己的伤疤,跟他谈起这么隐私的话题,更没有想到……
在裴筱的故事里,他居然能找到一份几乎绝无仅有的共鸣。
跟裴筱一样,他们的童年都有过一个几乎是唯一的,最重要的人;但跟裴筱不一样,他没有恨过窦凤娘,毕竟窦凤娘至少是不会打他的。
但他知道,母亲不喜欢自己,从小就知道。
不管多么努力地讨好扮乖,就算很多时候根本无法理解母亲的决定,他还是会懂事地照做,但母亲还是不太愿意搭理他,直到最后,干脆把他远远地送去了外国,从此不闻不问。
在法国的那几年,他唯一可以得到的,关于母亲的消息,都是在国内侍候母亲的奶娘传给喜伯的;后来奶娘去世,窦凤娘竟然狠心到连自己病重的事情都没有透露给唯一的儿子。
直到沈璁接到消息,才知道母亲已经去世了。
他也想恨母亲的,就像裴筱恨冯吟秋一样,但也跟裴筱一样,他根本做不到。
回国后他才知道,母亲生前的诸多筹谋,不管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插柳,居然都是为了他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和裴筱,从出身,家世,到成长的轨迹,明明看着好似云泥之别,毫无交集,但偏偏又有些说不出的相似,甚至重叠。
方才裴筱娓娓道来时,提到冯吟秋都只是喊师父,并没有透露对方的名字,但窦凤娘以前算得上是个十足的戏迷;十几二十年前能风靡北平城的一代名伶,尤其是母亲最喜欢的大青衣,沈璁觉得自己应该也是知道,甚至见过的。
“你师父到底是谁?”
沈璁面上云淡风轻,但裴筱的心却一秒揪紧。
他薄唇翕动,几次张开,却怎么都不出声音,努力地深吸了好几口气后,他才颤抖着说出了那三个字——
“冯吟秋。”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就是控制不了,激惴惴不安地偷瞄着沈璁的反应。
良久后,沈璁才不咸不淡地“嗯”
了一声。
“原来是冯老板啊。”
在当年的北平,冯吟秋的确曾经名噪一时,一折《霸王别姬》更是唱得余音绕梁,空前绝后,只要他开锣,窦凤娘几乎都会亲自捧场。
为了讨好母亲,沈璁也跟着去听过两次,但他那会年纪也不大,本身对京戏就没什么兴,现在留下的印象已经很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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