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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慎已經有點進入狀態了,鬢邊出了汗,眼裡閃過一絲克制,還是聽奚微的,說「好」,「那你去外面等,好不好?」
他慣常愛用「好不好」「可以嗎」之類的措辭,是恭敬的請求,也像在哄人。但論恭敬,他很少對奚微用敬語。不說「您」,也不叫「奚總」,連奚微的大名都很少叫,大多時候省略稱呼,只說「你」。
好像名字和稱呼沒意義,「你」才是獨一無二的。
奚微早就習慣,攏了攏衣襟轉身走了。
鍾慎的家有二百多平,房間少,大多空間是打通的,在門口能一眼望見遠處空曠的陽台。
客廳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相框,照片選用鍾慎曾經拍過的某本時尚雜誌封面:他身披黑衣站在猶如天國的高台上,腳下是斷裂的台階,身軀前傾,做跌墮之態,衣衫獵獵如翼,他像一隻尋死的鳥。
奚微看了一會兒,莫名感覺不太喜歡,收回視線去別處逛。
鍾慎的房間很整潔,但看得出在布置上沒花過心思,他常年趕通告待劇組,或者陪奚微,回自己家的時間不多。
有一間書房,門半敞著。奚微走進看了看,也沒什麼特別的,書櫃很空,鍾慎顯然不常買書,還有幾本是他送的。書櫃旁邊是一個獎盃收藏櫃,陳列著鍾慎出道以來獲得的所有榮譽,有電影節重量獎項,也有各平台頒發的人氣獎。還有一層里放著他過往所有戲的劇本,從紙張痕跡判斷,已經翻舊,做收藏用。
奚微到書桌前坐下來。這才留意桌上也有東西,竟然是一本佛經。
深黃的封皮,密密麻麻的小字,呈翻開狀態,放在紙和筆上面,似乎是上回抄寫到一半就離家,沒來得及收拾。
鍾慎獨居,自然是他自己抄的,他的筆跡奚微認識。但他抄經不是逐字逐句抄,有幾句反覆寫了很多遍: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如來說,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所以者何?須菩提,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奚微沉默了。他不知道鍾慎還有這愛好。
恰好鍾慎做完菜,發現他不在客廳里,來書房找人,見狀快步走來把經書合上了。不等他問,鍾慎先解釋:「下部電影要用的,提前研究一下。」
奚微點點頭:「我還以為你信佛,沒看出來。」
鍾慎似乎有點介意他的語氣:「信佛怎麼了嗎?」
「沒怎麼,只是覺得……」奚微想了一下措辭,「跟你不搭,你看起來不像有信仰的人。」又問他,「你研究出什麼了,這兩句什麼意思?」
鍾慎低聲道:「可能是教人四大皆空吧,別起妄心,不要著相。」
奚微卻另有看法:「想不起妄心,就是非心。想不著相,就已經著相。」
「……」鍾慎哽了下。
奚微好像什麼都懂,但又都不怎麼經心,說完走出書房,去洗了一遍手,到餐桌前坐下準備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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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頓飯吃得不太有滋味。餐前的一陣旖旎被牆上那幅照片和鍾慎書房裡的經文衝散,奚微幾次想找話題,但抬頭看見鍾慎那張讓人不知道怎麼形容的臉,都感到一陣無形的壓抑,若有似無,在空氣中漫開。
「你心情不好?」奚微少見地關注鍾慎的感受。
「沒有。」鍾慎用公筷幫他夾菜,說了個讓人不好懷疑的理由,「只是有點累。」
「你該給自己放假了,跟唐瑜說歇一段時間,工作不用那麼拼。」奚微的腔調堪稱友善,但也僅此而已。又吃了幾口,他放下筷子,「我晚上約了人打牌,你一起去嗎?」
鍾慎看他一眼,似乎在判斷這句邀請是認真的還是隨口一客套,感覺更像後者,奚微已經站起來穿大衣,沒有等他一起的意向。
鍾慎道:「不去了,正好我妹找我,家裡有點事,我叫她過來吧。」
「好。」奚微淡淡道,「那我走了,不用送我。」
說著別送,到門口他的腳步卻頓了頓,回頭朝鐘慎輕輕一瞥。
以前有人說一日夫妻百日恩,鍾慎和奚微之間何止百日、千日,乃至萬日。奚微略一猶豫,想了想說:「如果你有想不通的困難,其實可以對我講。」
他指了指手機,示意可以發消息。然後沒管鍾慎的反應,推門關門一氣呵成,人已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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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2o23年的第一天,奚微和鍾慎沒一起過。
他們在跨年夜相聚,早晨道別,各忙各的事,彼此不過問,當最熟悉的陌生人。
一年後的今天,一切舊照,2o24年的月亮還是那個月亮,鍾慎也還是那個鐘慎,常常沉默,偶爾殷勤,但殷勤的極致也不過是黏奚微更近兩步、在門外多等一會兒,連撒嬌都撒得很隱晦。
奚微懷疑自己可能真的是年近而立,在家裡的百般催促下,心態有點變了,開始覺得人不如故,或許可以嘗試多給鍾慎一分耐心,讓這段關係變得更稱意。
至於怎麼才算「稱意」,他暫時還沒細想。
奚微獨自開車,在街上漫無目的地兜風。
約了賀熠打牌是真,但時間還沒到。今天下午他回家吃的那頓飯,最終沒能定下什麼:爺爺態度堅決,爸媽從旁遊說,姑媽幫忙解圍,姑父和弟弟負責添亂……好一鍋大雜燴。奚微當時煩得不行,現在回想卻覺得好笑,最好笑的當屬他爸送的那枚百萬開光玉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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