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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红生 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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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页(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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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流金铄石;南方蝮蛇蓁蓁;西方流沙千里;北方冰雪峨峨。我在茫茫天地间四顾,却只能徘徊踟蹰,清醒意识到自己孤立无援的险恶处境。我一筹莫展,只得用五石散与酒继续麻痹自己,正当暑日,我如困兽般在自己府中暴躁打转,醉醺醺脱去上衣,伏在堂中石砖上贪凉。这时家仆前来禀告:叶臻将军求见。

“不见。”

我翻了个身,从牙缝里龇出一句,麻木的心沉沦在醉意中,忘记晨昏。

从午后一直睡到深夜,寒意渐渐浸入我躯体,使我略略清醒了些。这一夜星光粲然,照得我身子皎白,像困在岸上不能再挣扎的鱼。这时庭中深草簌簌响动,我懒得回头看是狐是獾,却听来者脚步声登堂入室。

“仁远……”

熟悉的声音自我背后响起,我翻了个身,看着德宣长跪在我跟前。

“仁远,我不做官军了,我做你的贴身部曲,可好?”

说什么蠢话!我想张口骂他,可宿醉使我喉咙发干,两眼发涩。我恍恍惚惚,只记得睁着双眼与他长久的对峙,思绪在他灼灼的目光下溃散,最后只哭着嗫嚅出一个字:“好……”

这年九月,官家在式乾殿病逝。

翌年春,司马岳二岁的儿子即位,大赦天下,是为永和元年。才将二十四岁的我,领着褚太后的恩旨还乡扫墓,归期无定。我坐着牛车由德宣一路护送,回到长沙。同年冬天,我的儿子在长沙王府出生。面对襁褓中的儿子我手足无措——这弱小的孩子能够昼夜哭闹,勾着我五石散的沉疴,使我烦躁不安。看着终日躺在榻上的病妻稚儿,素来讨厌弱者的我越来越不耐烦,我知道这样心烦意乱很危险——我既然回长沙,就绝不能重蹈覆辙。

这样的时刻,我忍不住想念德宣。

只有他这样的强者,才能解我身上积年的毒。我前往蒲圻军营找到他,被他带回叶家戒酒。整个冬天我就住在他家的温泉别墅里,我戒除五石散,逐步减少热酒冷食,在清醒中被温泉的热汽包覆,浑身疼得就像要死了一样。德宣抱着我,将竹榻一天天挪近滚烫的温泉,我只能借欢好时麻痹的滋味来忘却些疼痛;然而他诸般的温柔总是堵住我向高峰攀援的路。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就恬不知耻地想要解决——可德宣虽是自愿被我拉下水,要我引导他施虐,却仍令我觉得自厌。

鄙陋如我,怎能容忍他将我视如珍宝?罪恶感使我逼他动粗,他的折磨抵消了我的虚空不安,这苦痛成为我获得高潮必须的代价。

“德宣,我现在是长沙王,身上不能再落下伤痕……但你且想想办法,哪怕让我短暂窒息也好……”

这一刻我多么微贱、催促的话又是多么无耻;我禁不住流下眼泪,却真切地悸动到不能自拔。

于是三寸宽的衣带缚住我的脖子,缓缓勒紧……

我还是不要德宣做我的私兵,多年的物欲混缠使我并不能停止盘算——我想德宣若能靠带兵出头,再靠他助陶家东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

这念头使我蠢蠢欲动,又使我越发痛恨自己;每到这时候,我都会忍不住将德宣从我身边赶走,或者我自己远远躲开。

有时我也会去临湘山看望堂弟处静,虽然他已决志隐居,从来不肯出山见我;但这并不妨碍我去散心。我坐在临湘山前的磐石上,遥望白云深处虚渺的青峰,仔细回想分别时堂弟黝黑的眼睛——论起来他与我命运差不多,同样幼年失怙,同样被叔叔折磨,同样独自寂寞。

我捉摸着堂弟的选择,然后长叹——他这样家财万贯奴仆成群的隐居,十五岁就服药修道,亲故外人一概不见,真是最好的解脱。

而我却只能做俗务缠身的长沙王,别无选择。

日子流水般过去。

永和五年夏天,我的祖母病逝。碰巧祖母去世前一天,我的表弟红生从燕国来看我。我约略听说过他的事,待见到他,竟发现他长得很像我。

于是我以为我会面对一个曾经的自己,可与他才谈几句,我就摸清了他的底细——术业还算精通,却不擅长做人,太清澈,无非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他都已经年满二十了,我二十岁时,哪像他这个样子?

这使我又从心底不平——这傻小子,使我有些嫉妒。他有一个狡猾却忠诚的仆人,可以不卑不亢应对我,却能跪在地上很温柔的帮他穿木屐。我看表弟仍憨憨傻傻困在迷雾里不开窍,忍不住就想捉弄他。

试探了两次之后,表弟仍是糊涂,我又不想平白点拨人,也就罢了。

——毕竟我还有我自己的烦忧。

七夕这天守夜,我在庭中抱着儿子,许下一个愿:愿浮生岁岁年年,从此静好;不再有流徙、变迁、忧困、不安。

许愿后我怔怔良久,木然想到:德宣还在边境准备北伐。

深远的恐惧自心底泛开,我在彻夜辗转中忽然忆起成帝对我说过的话:以卿明敏,定能了悟——人这一生,身边能够有让自己珍惜的人,是多么幸运。

此时我真想回答官家,我一直都是个糊涂的人,一直都是。

转天表弟忽然令仆人来向我辞行,朝食后主仆二人就匆匆离开了长沙府。我没有相送,我只是悄悄爬上长沙府最高的楼阁,从三楼窗口目送他们离开——这一主一仆相携离去的背影,很动人。

泪水不知不觉滑下面颊——我其实很嫉妒我的表弟,很嫉妒。

若我从来都被人这样爱护,人生会是个什么样子?

……

时隔不久,德宣老毛病又犯,从安陆跑回来粘我。他携我踏上层楼,在熟悉的蝉鸣声里与我共眺夕阳,静静将我拥住。

“仁远,我不做官军,做你的贴身亲随,可好?”

他的唇再一次贴在我耳边,轻轻地问。

这一次,我终于撤去所有气力,倾全身重量倒进他的怀里。抬起手摩挲着他的面颊,我并不回头看他,只轻轻点了点头。

“好……”

不做官军,不去北伐,只守护着陶家田园。从此曲水流觞、悠哉卒岁;从此岁岁年年,一切静好……

翡翠·楚山碧

益阳县在长沙郡西北,距离长沙约有二百里。红生主仆离开长沙后漫无目的,每天走走停停,花了十天才到达。这日巳时,益阳县街市上熙熙攘攘,道边的驿亭门舍大敞,正往外散着腾腾白汽。

釜中热汤滚沸,用肉汁揉出的面团被搓成拇指粗的面条,再切成二寸长短、捏成薄片,齐齐下进汤中如银花开散,咕嘟咕嘟泛出诱人香气,直闻得路人迎风咽唾、垂涎不已。这样喷香的汤饼被煮熟了盛进大碗里,配上盐豉肉醢一并用托盘送上席,热腾腾勾人食欲。

红生拿筷子夹起汤饼吹了吹,低头尝了一口,很满意,不禁抬脸对伽蓝笑了笑。

伽蓝也笑着对红生道:“爷,这里还有羊肉牢丸卖,您要不要买两笼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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