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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蘸墨,望着一片空白的朱红色洒金宣纸,迟迟没有落。
写什么?
祝她和他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祝他和她举案齐眉,比翼双飞?
裴勍沉默良久,走龙蛇,中锋立骨,遒劲疏朗。
下只寥寥四字,喜乐安康。
只祝她一人喜乐安康啊。
献庆十九年。
裴国公府。
十七拱手道,&1dquo;昨夜永嘉县主在汪府毒身亡,惠景候夫妇得知此事,悲痛欲绝,暗中命人调查,奈何物证人证俱毁,今晨仵作要剖尸取证,侯夫人又不肯,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果然在县主的指甲缝里现了糕点毒渣,如不出意外,应是其夫君汪应连下毒加害。”
&1dquo;依大齐律,谋害妻,乃是死罪,况且永嘉县主有封号在身,汪应连自以为谋划的天衣无缝,没想到报应不爽,皇上知道此事之后也十分震怒,已经命大理寺将其捉拿下大狱了。”
十七说完,看了眼主子的神色,和十九相视一眼。
这位永嘉县主生前嚣张跋扈,名声不算太好,和自家主子更没什么来往。不知道主子为何对她的死讯如此关心。
金丝楠木书桌后,裴勍双目茫然,已经听不清十九在说什么,手中的竹雕云龙管狼毫停顿太久,落下一滴墨汁,在洒金螺纹纸上晕染出一片墨痕。
他攥紧了双拳,手背青筋隐隐隆起。
若没记错,她才出嫁一年零七个月。
他以为她会有幸福安乐的一生,即使汪应连为人有瑕,品质欠缺,可只要她开心喜乐就够了。
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是亲眼看着她步入了泥潭,跳进了火坑。
裴勍心中隐怒难忍,想提剑出府,去到大理寺,一剑砍了汪应连的级才算痛快。
可他以什么身份前去呢?
他和她的人生仿佛平行,并不相交,他有什么立场为她报仇?
裴勍木然静默许久,才缓缓搁,&1dquo;将汪应连这两年的罪证悉数送到大理寺,助他定下死罪。”
汪应连出身白衣庶民,这两年乘借岳丈惠景侯府的东风,一路扶摇直上,在吏部为非作歹,结案营私,一年之前,裴勍便掌握了足以将汪应连置之死地的证据,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竟是把证据捏在手中,没有声张,一直纵容汪应连猖狂到了今日。
十七感到不解,&1dquo;主子和惠景侯府并无交情,又何必蹚这趟浑水?”
十九贴身扈从裴勍多年,望着主子脸上从未有过的失魂落魄神色,心中已经明白大半,应道,&1dquo;属下这便去办。”
是夜,风雨大作,裴国公府卧房始终亮着一盏明灯,直到午夜辰时,方灯灭就寝。
这短短一夜,裴勍三次登榻,四次倚枕,转瞬即醒&he11ip;&he11ip;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
裴勍生平第一次后悔,后悔当年没有赶在汪应连之前求娶她,后悔没有护她一生周全。
倘若不曾错过,绝不致使她今日惨死。
她的音容笑貌犹在,挥之不去,一如当年。
午夜梦回之时,他以手覆面,却沾了一手的冷泪。
这世间因缘际会,各有各的轮回,你若泉下有知,是否能看见,我心字已成灰?
献庆二十年,清明时节,天大雨。
如意湖畔,四顾无人,一辆金顶马车沿着长堤缓行,十九撩开青色车帷,躬身道,&1dquo;主子,惠景候一家扫墓已归。”
裴勍一身素衣白袍,下了马车,接过一柄六十四骨紫竹伞,冲扈从抬手,示意不必近身跟随。
此地有一亭名为&1dquo;向晚”,亭中有一芳冢,一石碑,上题&1dquo;永嘉县主薛亭晚之墓”。
他在碑前久久驻足,褪去一身清冷淡漠,只剩下悲恸伤怀。
亭子周围蔓草尽除,一棵银杏树繁茂如盖。碑前安放着白花无数,已有多人前来祭拜过。
惠景候夫妇想叫女儿安心长眠,碑文只写名讳,不提生平。
你看,这真像一场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的故事。
他站立原地,凭吊往事,忘记时间流逝,直到十九来催促,才从往事中抽身,从怅然若失恢复成冷淡模样。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那年余杭宛府,小小一团的女孩唤他哥哥,送他藏在荷包里的薄荷糕,赠他秋日最后一朵凌霄花。
那年中秋诗会,明眸皓齿的女子冲他盈盈浅笑,攥着他的衣袖打量他有无受伤,心头涟漪乍起,自此怦然心动,再难相忘。
这一切,仿佛是昨天的情景。
可一转眼便是十年。她如一场白日梦,细枝末节历历在目,他用记忆将她刻画,须臾转身,却到了梦醒时分。
细雨濛濛欲湿衣,他静立碑前,两手空拳,寸心欲碎。
最难风雨故人来。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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